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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红了小马大车 ——追悼恩师刘先觉先生 
刘先觉先生（摄于80大寿与弟子们相聚） 【题记】东南大学进香河路有一个叫榴园的所在。即梅庵、六朝古松迤南一带。自六朝东吴始建台城以来，这里看成台城苑囿一部分永远就是接济重地。东晋至梁、陈这里是太学所在，明朝成为国子监，清末则建基两江师范学堂。随后南京高档师范学堂、中央大学、东南大学而延续于今。千年来，无数学子在这里熙熙而来攘攘而往。朝闻说念而暮播四方。 据老先生讲，这里正本有古石榴数十本，自后辟地起楼也便沿用此称。于今这里仍有石榴十数本。石榴的花语为多籽多福。于是每年的花吐花落、春华秋实也便应和了东南大学“文渊及远，孔泽流长”的本意。 浮云旧事就是从这里初始的—— 中大院表象 “你站在桥上看表象， 欧美日韩亚洲在线看表象的东说念主在楼上看你。 明月阴事了你的窗子， 你阴事了别东说念主的梦。” ——卞之琳《断章》 
20年前（1999）的3月9日是我初到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博士生报到的日子。那是一个有些阴凉的冬日。自榴园宾馆来到中大院，初学右手上楼梯，二楼左转穿过长长的中廊，西首倒数第二扇门就是刘先生办公室了。推开门我第一次见到了慕名已久的刘先觉先生。甫一进门，先生正伏案而坐，全神灌注于临墙一张书案的古籍册页中间。先生形体敦厚，浅蓝色衬衣外衣一件藏青色夹袄背心。样貌清瘦严肃，一头斑白头发整整都都，一点不苟。见咱们进来，先生方放下手中的笔表现咱们坐下。约莫接头咱们的报说念注册所需事宜之后，回身从书桌上拿出早已备好的三套纸笔递给我和周峻、陈强师弟。他垂头望望腕表，说：“给你们半个小时。你们到去画一张东大大会堂的速写回顾交上。”咱们顿时张口结舌。——首次碰头即赶紧考较建筑基本功。先生治学授教之严谨可谓开门见山。惶惶不可终日交上速写后，两位师弟赶紧加多了每周全少上交三幅速写的任务。20年后，两位师弟先后均得到了“中国后生建筑师奖”。追想念既往，先生确当年接济可谓草灰伏线，脉延沉。念念之叹然。 开学后，先生规章阖门弟子在上课之余如无它事，均须荟萃于刘先生办公室自修阅读。先生办公室面积局促，只是7、8平傍边，是以撤退先生私用的临墙小书案、一张大方台桌以及四壁墙书以外再无长物。咱们即挤在方台桌上自习。教研室不须配钥匙，因为无论春夏秋冬清早夜晚，葛师兄或汪学姐永远是在的。他们不是在整理贵府就是在校正文字。他们就是钥匙。自后跟着新进学生渐多，咱们须生移步到了近邻的建筑历史教研室。再自后近邻教研室也坐不下，我便干脆滚动到了东大藏书楼的三楼开架书库看书了。随后每天深宵东说念主静藏书楼闭馆下楼站在藏书楼门口大台阶时，一昂首总会看到左手东大院二楼西侧的灯窗依然亮着。灯光温煦和煦，定定地掩映在梧桐林荫的叶片中间，像东大校园中的一座灯塔。——啊！先生还在那边。于是正言严容，约束心神，严慎潜行。自后，这一剪灯窗成为中大院一幕独到的表象，成为刘门弟子乃至通盘建筑学院学子们心目中的掂量坐标。 苏州园林 “中国古典园林不仅是阴事郊外、疗养繁殖的生活场合，更是中国文东说念主雅士生活期许与朴素当然不雅念的积贮小马大车，是中国山水文化及审好意思田地的象征。中国园林不单是是山水，更是东说念主文。”——刘先觉 苏州 
寒暑易变，冬去春来，跟着学习景色的渐渐进入变装，刘先生时时会隔一段时候在春末夏初组织阖门弟子去苏州园林实地调研参不雅学习。看成中国景不雅审好意思艺术的集大成者，刘先生与苏州园林有着很深的不明之缘。一方面先生素性喜爱大当然。一朝有时候机缘，先生便会佩戴相机、文字、速写本等物深化功绩名胜、表象名胜处铺纸展卷实地写生。另一方面先生56年清华大学梁念念成先生处硕士毕业返校任教后，自56年至68年十三年间历久担任东南大学刘敦桢先生的科研通告。在此技艺正值齐全阅历了刘敦桢的中国第一册传统园林艺术的学术专著《苏州古典园林》的撰写、创新、出书的全经过。其中，刘先生参与了苏州园林部分——拙政园、留园、狮子林等——的实地测绘、制图、渲染，尤其是园林花木方面的具体现场贵府的征集整理责任。“刘先生对文章的严谨程度以致照旧不成用十易其稿来姿色了！到临了出书社照旧详情好排版版面的情况下，刘先生发现一些文字仍然尚有不错调校的所在的时候，仍然绝不彷徨叫停付印，从头再次重头创新。——是以《苏州古典园林》这本书从56~59年头始普查责任到79年最终出书，前前后后阅历了24年的时候。”刘先生屡次惊叹说念。“是以我要求你们也要作念到这样。” 恰是阅历了如斯漫长测验的科研经过，先生对苏州园林产生了浓厚的敬爱，尤其是在景不雅组织、空间因借、植物搭配以及审盛情趣等方面。基于深厚的国粹基础及园林艺术的专科筹商布景，先生在执行教学当中拖拉地把历史典故、东说念主文因异、范式作念法、工程执行等常识交融知道，娓娓说念来。 在虎丘，先生招引虎丘塔宝顶废圯的布景招引傅憙年组织的缔造责任给咱们教育文物建筑保护；在留园，先生招引古木交柯给咱们教育园林花木与青瓦白墙的景不雅组成；在拙政，先生招引枇杷园云墙月洞门给咱们教育对景借景的妙用……先生讲得口吐莲花，咱们听得如醉如痴，受益良多。 先生宠爱园林花木！2001年前后，有计划到先生肉体要素，葛师兄组织安排弟子们顺次随同先生晚间放工回家。而这竟然成为弟子们学习园林花木的绝佳契机。先生会在中大院-林荫大路-老藏书楼-吴健雄挂牵馆-南高院-榴园宾馆-西寝室一说念上招引什物沿线给咱们教育中国园林花木的称号、形态、花语、象征等等。记忆犹深的一件事是一次暮春傍晚，我陪着先生走到南高院南门口西侧花圃时，先商业外间盯着一株只是手指头粗一米高，不知被哪位开顽笑的学生拦腰撅断的半截光溜溜树干说：“玄峰，你能辩认这是什么花木吗？”因我自幼在花鸟鱼商场驾御长大，自忖还认得一些植物。然而濒临这样一株一派叶子都莫得，仅剩枝干的小枝条实在无法索解。先生耐烦肠指示我通过树皮纹理、软木皮瓣、茎秆神色以及分蘖景色等识别，断其曰：“这是紫丁香。”来年抽茎花发，果如其言！——这件事让我明显了不雅章文识本木，不雅其表识其里的道理。在无声无息中，只是东大校园内部的园林花木我也能辨识七八十种了。这些成年累月的以身作则对我迄今约束对园林景不雅专科筹商敬爱的养成影响至深，受益终身。 望洋山风 “累，虽然是要累的。不累怎样能作念成点东西呢？咱们要把耐劳受累当成是一个不错提高我方的很好的契机。”——刘先觉 澳门西望洋山 
2001年4-5月间，我至极行运看成刘先生“澳门建筑文化遗产”科研梯队的首期筹商东说念主员赴澳实地伸开筹商责任。通盘筹商形状是澳门市政府为冲击全国文化遗产而作念的三大基础科研——历史、社会、建筑——材料的准备责任。最终扫数科研材料将第一时候看成讲演文本递交鸠合国教科文组织以资评定。澳门冲击全国建筑遗产的讲演主体是“澳门历史城区”，具体来说是以澳门五百多年历史造成的古城市干说念为组织收罗串联起来的20余栋具有全国遗产价值的军事、宗教、民用建筑的一通盘体系。是以刘先生主握执行的首期筹商——我负责澳门城市发展史；淑红师妹负责军事及民用建筑；许师妹负责宗教建筑——即显得尤其伏击。2001年距离最终申答复辩的日历照旧不及四年了。在之前从未有东说念主作念过访佛系统全面的专科筹商的前提下，筹商前提不错说一张白纸，筹商责任计较不错说时候至极紧，任务至极重，压力庞大。而这些压力潜移暗化之中担在了先生心上。 4月19日，咱们抵达珠海下榻栈房确本日晚上，先生初始认为腹黑不适。第二天20号出关入澳，先生立即干涉弥留的责任景色当中——组织科研团队（澳门政府方跟东大方一双一搭配以处治语言翻译、贵府调阅等责任）、安排食宿计较、铺开责任面及程度要求、筹商间次序互助以致安全等。其时太阳高照碧空如洗，天气高温高湿高热，一天特地漫长粗重而冗忙的责任下来，先生早照旧汗流夹背了。这关于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来说太过粗重了。夜晚临睡，我正迷辩白糊间，先生短暂叫我往常，先生半倚半靠在床头上特地憔悴地说：“玄峰，我腹黑很不惬意，心慌得紧，好像跳两下就有缺跳的嗅觉。你陪我说回儿话。”我至极弥留地问要不要立即去病院。先生说：“就不要再阻扰他们了，今天他们全程陪着也很阻拦。我我方的流弊我明晰，就是太累了。未必消弱下来就好了。每当空气太干冷的时候腹黑就老是这样。你陪我说语言就好了。”就这样，先生半靠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一些过往缓缓消弱。过了半夜不知多久，先生说：“好些了，你去睡吧。谢谢你了。”随后我便拖一张小茶几在刘先生卧室门口，晚上便睡在茶几上直至月后陪先生返程。 责任开展一周后，一天晚上陪先生在寝室附近西望洋山辞别时，意外间盘山绕到了西望洋山顶的西望洋山教堂。教堂前边有一坪宽阔的大平台，从这里不错俯视泰半个澳门半岛，南望水银泄地、水光潋滟的南中国海。山顶上海风舒爽，习习清凉。从山眼下炽热湿蔽的环境移步到这里真可谓一丈差九尺。先生大为开怀，精神一下子好了好多。从此以后，先生一朝有空咱们便辞别至此，欢畅海风。 在这样粗重的科研要求下，先生主握的“澳门建筑文化遗产”筹商责任兢兢业业，规行矩步的严格按照预定计较依期完成了。《澳门建筑文化遗产》专著于2005年1媒人成出书。同庚7月15日，以该项筹商为基础的讲演材料在鸠合国教科文组织第29届全国遗产大会上看成当年第一个讲演形状宣读后，在15分钟内即全票通过了“全国东说念主文遗产”的肯求，成为中国的第31处“全国文化遗产”。提议讲演直至通过议程的时候及速率均是其时的全国记载，成为中国文化竖立上的一大盛举，永载汗青。 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堂 “我我方都莫得猜想，你们一个个的大都成为了大学教师。这其实是我比较欢快的一件事。当考验好啊。”——刘先觉 南京紫金山 
前排坐者13东说念主：楚超超硕、博，汪晓茜硕、博，张蕾硕士，陈小坚硕士，梅青硕士，俞峰华硕士， 刘先觉先生夫人，刘业博士，刘彦博士，滕雯硕士，陈晓彤博士，童乔慧博士 后排立者22东说念主：杨晓龙博士，杜海清硕士，周琦博士，马鸿杰硕士，王韶宁硕士，孟磊松硕士，陈强硕士， 李百浩博士后，虞刚硕、博，金炜硕士，周峻硕士，郝朝阳硕、博，王剑云硕士，许政博士， 玄峰博士，唐芃硕士，林蔚硕士，粟轶君硕士，赵淑红博士，陆洪慧硕士，葛明硕、博 2002年10月，我的“澳门城市竖立发展史”筹商看成博士论通告成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从此我的肆业生活暂时告一段落。跟着同门师昆玉学姐妹的陆续毕业，当年露宿风餐孜孜以求的芸芸学子渐渐兴师，从三味书屋走向百草园，走向外面的全国。榴园结下的青涩种籽终于开枝散叶，随处吐花了。事实上，刘先生的弟子盛大，我是先生的第11个博士生。在先生60余年的漫长接济生活当中，先生通计培养了26名博士，3名博士后，50余名硕士。 “桃李不言，下自成行”，弟子们求真求善学成以后，的确让东说念主忌惮的是大无数弟子均陆陆续续成为了大学教师。这是包括先生本东说念主在内亦然始料未及的。——先生“石榴园”里的石榴孕育发展性状雄厚得惊东说念主。《周易···贲卦》“漂后以止，东说念主文也。”“不雅乎东说念主文，以化成天地。”不亦正人乎？！——以接济为办事，这应当是刘先生谦谦正人之风对弟子们的东说念主生影响吧！ 离校后，弟子们的由聚居东大的留鸟变成了候鸟。每隔数年逢先生整数寿诞或者新作发布又或者南京学术会议便积贮一次。每次均与郝师兄同业而自中山门-明故宫路-珠江路-成贤街-学前街-进香河路而抵榴园。进香河路非常是千古鸡鸣寺。是以这基本就是一条自东而来的一条朝圣之路。受益于其时留校任教的李百浩、周琦、万书元、葛明诸师兄，汪晓茜学姐、唐芃师妹等的悉快慰排组织，每次约会均成为其乐融融的一大快事。先生每次均意思盎然的给咱们作念一两个学术讲座，先容一下建筑历史及表面的最新发展动态等。遇有新作发布，签名新书一定是附送咱们一册且归老成课业的。每次阖门弟子均能高欢叫兴而来，满载收货而归。 跋文 “我这里莫得什么需要的。书你们难忘到葛明那边拿一册，会议你们难忘要参加（先生参与创办的“建筑历史与表面会议”）。随时了解一下建筑表面发展及建筑接济的新动向。你们且归好好责任好好教书就不错了。”——刘先觉 南京 刘先生肉体算得上比较强壮。然而岁月流转，时光流逝之间东说念主老体衰却亦然寻常当然。先生72岁傍边初始有了几许老年自联系词来的疾病。然而先生漠不关心，依然笑对东说念主生，笔耕不辍。在患病后的十数年间，先生依然迸发出强盛的人命力，陆续完成了《澳门建筑文化遗产》、《中国近代建筑与城市》、《刘先觉文集汇编》等数百万字的煌煌巨著。这关于一个八十岁的老东说念主是一个多么粗重的任务！与历久卧床的病患比较，先生愈加强盛的是坚决不拔的意识力与笑面东说念主生的精神。与先生比较，咱们经常感到傀怍。更需要沉下心来，雕饰前行。 2019年4月15日傍晚（北京时候4月16日），建成八百多年的巴黎圣母院际遇大火，木质屋顶简直全部烧毁，塔尖崩塌倒下。照旧卧床很久势将不起的刘先生听闻此过后反复喃喃自语说念：“巴黎圣母院也毁了啊，这样伟大的巴黎圣母院也毁了啊……”——说者未必有心，听者孰能冷凌弃。历久照料先生的师兄姐闻言赶紧泪下。一个月后，5月16日，先生与中国另一位全国级建筑专家、先生也曾测绘渲染过的狮子林园林旧主贝聿铭先生联袂鹤驾西去，同归极乐。 5月20日，刘门阖门子弟聚集灵山送先生临了一程。这里是南京南唐二陵的西南山麓，风水绝佳的宝地。主山坐北朝南，龙脉延绵万里，左青龙右白虎环抱多情，傍边砂山缱绻遮护，对面辽阔朝堂案山遥遥相对，安定百世，一层层浓密的树，一层层升沉的山，一派片如茵的草。本日天气极好，天蓝如魅，云山叠涌，一重一重向高处叠起，仿若天梯直达天堂。山脚近处有三层三间石牌楼一幢，放生池左转就是小小的泊车场了。车场外面公路蒙胧其词，如水流年，疏通阳世。先生便在这里弥远长逝。 名士杨慎有《敦煌乐》一首直抒故东说念主远去的胸臆，合适心迹。谨以此诗挂牵先生。愿先生千古。 《敦煌乐》 杨慎 角声吹彻梅花，胡云遥接秦霞。 白雁西风紫塞，皂雕落日黄沙。 汉使牧羊旌节，阏氐上马琵琶。 梦里身回汉阙，觉来泪满海角。 玄峰 2019年8月16日写于上海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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